难三
一
鲁穆公问于子思曰：“吾闻庞氏之子不孝，其行奚如？”子思对曰：“君子尊贤以崇德，举善以观民。若夫过行，是细人之所识也，臣不知也。”子思出。子服厉伯入见，问庞氏子，子服厉伯对曰：“其过三。”皆君之所未尝闻。自是这后，君贵子思而贱子服厉伯也。
或曰：鲁之公室，三世劫于季氏，不亦宜乎？明君求善而赏之，求奸而诛之，其得之一也。故以善闻之者，以说善同于上者也；以奸闻之者，以恶奸同于上者也：此宜赏誉之所及也。不以奸闻，是异于上而下比周于奸者也，此宜毁罚之所及也。今子思不以过闻而穆公贵之，厉伯以奸闻而穆公贱之。人情皆喜贵而恶贱，故季氏之乱成而不上闻，此鲁君之所以劫也。且此亡王之俗，取、鲁之民所以自美，而穆公独贵之，不亦倒乎？
二
文公出亡，献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，披斩其祛，文公奔翟。惠公即位，又使攻之惠窦，不得也。及文公反国，披求见。公曰：“蒲城之役，君令一宿，而汝即至；惠窦之难，君令三宿，而汝一宿，何其速也？”披对曰：“君令不二。除君之恶，恐不堪。蒲人、翟人，余何有焉？今公即位，其无蒲、翟乎？且桓公置射钩而相管仲。”君乃见之。
或曰：齐、晋绝祀，不亦宜乎？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钩之怨，文公能听寺人之言而弃斩祛之罪，桓公、文公能容二子者也。后世之君，明不及二公；后世之臣，贤不如二子。不忠之臣以事不明之君，君不知，则有燕操、子罕、田常之贼；知之，则以管仲、寺人自解。君必不诛而自以为有桓、文之德，是臣仇而明不能烛，多假之资，自以为贤而不戒，则虽无后嗣，不亦可乎？且寺人之言也，直饰君令而不贰者，则是贞于君也。死君后生，臣不愧，而复为贞。今惠公朝卒而暮事文公，寺人之不贰何如？
三
人有设桓公隐者曰：“一难，二难，三难，何也？”桓公不能对，以告管仲。管仲对曰：“一难也，近优而远士。二难也，去其国而数之海。三难也，君老而晚置太子。”桓公曰：“善。”不择日而庙礼太子。
或曰：管仲之射隐，不得也。士之用不在近远，而优俳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，则近优而远士而以为治，非其难者也。夫处世而不能用其有，而悖不去国，是以一人之力禁一国。以一人之力禁一国者，少能胜之。明能照远奸而见隐微，必行之令，虽远于海，内必无变。然则去国之海而不劫杀，非其难者也。楚成王置商臣以为太子，又欲置公子职，商臣作难，遂弑成王。公子宰，周太子也，公子根有宠，遂以东州反，分而为两国。此皆非晚置太子之患也。夫分势不二，庶孽卑，宠无藉，虽处大臣，晚置太子可也。然则晚置太子，庶孽不乱，又非其难也。物之所谓难者，必借人成势而勿侵害己，可谓一难也，贵妾不使二后，二难也。爱孽不使危正适，专听一臣而不敢隅君，此则可谓三难也。
四
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，仲尼曰：“政在悦近而来远。”哀公问政于仲尼，仲尼曰：“政在选贤。”齐景公问政于仲尼，仲尼曰：“政在节财。”三公出，子贡问曰：“三公问夫子政一也。夫子对之不同，何也？”仲尼曰：“叶都大而国小，民有背心，故曰‘政在悦近而来远’。鲁哀公有大臣三人，外障距诸侯四邻之士，内比周而以愚其君，使宗庙不扫除，社稷不血食者，必是三臣也，故曰‘政在选贤’。齐景公筑雍门，为路寝，一朝而以三百乘之家赐者三，故曰‘政在节财’。”
或曰：仲尼之对，亡国之言也。恐民有倍心，而诚说之“悦近而来远”，则是教民怀惠。惠之为政，无功者受赏，而有罪者免，此法之所以败也。法败而政乱，以乱政治败民，未见其可也。且民有倍心者，君上之明有所不及也。不绍叶公之明，而使之悦近而来远，是舍吾势之所能禁而使与不行惠以争民，非能持势者也。夫尧之贤，六王之冠也。舜一从而咸包，而尧无天下矣。有人无术以禁下，恃为舜而不失其民，不亦无术乎？明君见小奸于微，故民无大谋；行小诛于细，故民无大乱。此谓“图难于其所易也，为大者于其所细也。”今有功者必赏，赏者不得君，力之所致也；有罪者必诛，诛者不怨上，罪之所生也。民知诛罚之皆起于身也，故疾功利于业，而不受赐于君。“太上，下智有之。”此言太上之下民无说也，安取怀惠之民？上君之民无利害，说以“悦近来远”，亦可舍已。
哀公有臣外障距内比周以愚其君，而说之以“选贤”，此非功伐之论也，选其心之所谓贤者也。使哀公知三子外障距内比周也，则三子不一日立矣。哀公不知选贤，选其心之所谓贤，故三子得任事。燕子哙贤子之而非孙卿，故身死为僇；夫差智太宰嚭而愚子胥，故灭于越。鲁君不必知贤，而说以选贤，是使哀公有夫差、燕哙之患也。明君不自举臣，臣相进也；不自贤，功自徇也。论之于任，试之于事，课之于功，故群臣公政而无私，不隐贤，不进不肖。然则人主奚劳于选贤？
景公以百乘之家赐，而说以“节财”，是使景公无术使智富之侈，而独俭于上，未免于贫也。有君以千里养其口腹，则虽桀、纣不侈焉。齐国方三千里而桓公以其半自养，是侈于桀、纣也；然而能为五霸冠者，知侈俭之地也。为君不能禁下而自禁者谓之劫，不能饰下而自饰者谓之乱，不节下而自节者谓之贫。明君使人无私，以诈而食者禁；力尽于事、归利于上者必闻，闻者必赏；污秽为私者必知，知者必诛。然，故忠臣尽忠于公，民士竭力于家，百官精克于上，侈倍景公，非国之患也。然则说之以节财，非其急者也。
夫对三公一言而三公可以无患，知下之谓也。知下明，则禁于微；禁于微，则奸无积；奸无积，则无比周；无比周，则公私分；分私分，则朋党散；朋党散，则无外障距内比周之患。知下明，则见精沐；见精沐，则诛赏明，诛赏明，则国不贫。故曰：一对而三公无患，知下之谓也。
五
郑子产晨出，过东匠之闾，闻妇人之哭，抚其御之手而听之。有间，遣吏执而问之，则手绞其夫者也。异日，其御问曰：“夫子何以知之？”子产曰：“其声惧。凡人于其亲爱也，始病而忧，临死而惧，已死而哀。今哭已死，不哀而惧，是以知其有奸也。”
或曰：子产之治，不亦多事乎？奸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后知之，则郑国之得奸者寡矣。不任典成之吏，不察参伍之政，不明度量，恃尽聪明劳智虑而以知奸，不亦无术乎？且夫物众而智寡，寡不胜众，智不足以遍知物，故则因物以治物。下众而上寡，寡不胜众者，言君不足以遍知臣也，故因人以知人。是以形体不劳而事治，智虑不用而奸得。故宋人语曰：“一雀过羿，必得之，则羿诬矣。以天下为之罗，则雀不失矣。”夫知奸亦有大罗，不失其一而已矣。不修其理，而以己之胸察为之弓矢，则子产诬矣。老子曰：“以智治国，国之贼也。”其子产之谓矣。
六
秦昭王问于左右曰：“今时韩、魏孰与始强？”右左对曰：“弱于始也。”。“今之如耳、魏齐孰与曩之孟常、芒卯？”对曰：“不及也。”王曰：“孟常、芒卯率强韩、魏，犹无奈寡人何也。”左右对曰：“甚然。”中期推琴而对曰：“王之料天下过矣。夫六晋之时，知氏最强，灭范、中行而从韩、魏之兵以伐赵，灌以晋水，城之未沈者三板。知伯出，魏宣子御，韩康子为骖乘。知伯曰：‘始吾不知水可以灭人之国，吾乃今知之。汾水可以灌安邑，绛水可以灌平阳。’魏宣子肘韩康子，康子践宣子之足，肘足乎车上，而知氏分于晋阳之下。今足下虽强，未若知氏；韩、魏虽弱，未至如其晋阳之下也。此天下方用肘足之时，愿王勿易之也。”
或曰：昭王之问也有失，左右中期之对也有过。凡明主之治国也，任其势。势不可害，则虽强天下无奈何也，而况孟常、芒卯、韩、魏能奈我何？其势可害也，则不肖如耳、魏齐及韩、魏犹能害之。然则害与不侵，在自恃而已矣，奚问乎？自恃其不可侵，强与弱奚其择焉？失在不自恃，而问其奈何也，其不侵也幸矣。申子曰：“失之数而求之信，则疑矣。”其昭王之谓也。知伯无度，从韩康、魏宣而图以水灌灭其国，此知伯之所以国亡而身死，头为饮杯之故也。今昭王乃问孰与始强，其畏有水人之患乎？虽有左右，非韩、魏之二子也，安有肘足之事？而中期曰“勿易”，此虚言也。且中期之所官，琴瑟也。弦不调，弄不明，中期之任也，此中期所以事昭王者也。中期善承其任，未慊昭王也，而为所不知，岂不妄哉？左右对之曰：“弱于始”与“不及”则可矣，其曰“甚然”则谀也。申子曰：“治不逾官，虽知不言。”今中期不知而尚言之。故曰：昭王之问有失，左右中期之对皆有过也。
七
管子曰：“见其可，说之有证；见其不可，恶之有形。赏罚信于所见，虽所不见，其敢为之乎？见其可，说之无证；见其不可，恶之无形。赏罚不信于所见，而求所不见之外，不可得也。”
或曰：广廷严居，众人之所肃也；宴室独处，曾、史之所僈也。观人之所肃，非行情也。且君上者，臣下之所为饰也。好恶在所见，臣下之饰奸物以愚其君，必也。明不能烛远奸，见隐微，而待之以观饰行，定赏罚，不亦弊乎？
八
管子曰：“言于室，满于室；言于堂，满于堂：是谓天下王。”
或曰：管仲之所谓言室满室、言堂满堂者，非特谓游戏饮食之言也，必谓大物也。人主之大物，非法则术也。法者，编著之图籍，设之于官府，而布之于百姓者也。术者，藏之于胸中，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也。故法莫如显，而术不欲见。是以明主言法，则境内卑贱莫不闻知也，不独满于堂；用术，则亲爱近习莫之得闻也，不得满室。而管子犹曰“言于室，满室，言于堂满堂”，非法术之言也。

解释

翻译与解释

一

原文：
鲁穆公问于子思曰：“吾闻庞氏之子不孝，其行奚如？”子思对曰：“君子尊贤以崇德，举善以观民。若夫过行，是细人之所识也，臣不知也。”子思出。子服厉伯入见，问庞氏子，子服厉伯对曰：“其过三。”皆君之所未尝闻。自是这后，君贵子思而贱子服厉伯也。
或曰：鲁之公室，三世劫于季氏，不亦宜乎？明君求善而赏之，求奸而诛之，其得之一也。故以善闻之者，以说善同于上者也；以奸闻之者，以恶奸同于上者也：此宜赏誉之所及也。不以奸闻，是异于上而下比周于奸者也，此宜毁罚之所及也。今子思不以过闻而穆公贵之，厉伯以奸闻而穆公贱之。人情皆喜贵而恶贱，故季氏之乱成而不上闻，此鲁君之所以劫也。且此亡王之俗，取、鲁之民所以自美，而穆公独贵之，不亦倒乎？

白话翻译：
鲁穆公问子思：“我听说庞氏的儿子不孝，他的行为是怎样的？”子思回答说：“君子尊重贤人以崇尚道德，举荐善人以教化百姓。至于过错行为，那是小人所关注的，臣不知道。”子思离开后，子服厉伯进来见穆公，穆公问起庞氏的儿子，子服厉伯回答说：“他有三条过错。”这些都是穆公未曾听说的。从此以后，穆公看重子思而轻视子服厉伯。
有人说：鲁国的公室，三代都被季氏控制，不也是应该的吗？明君寻求善行并奖赏，寻求奸恶并惩罚，这两者是一致的。所以，以善行报告的人，是因为他们与君主同喜善行；以奸恶报告的人，是因为他们与君主同恶奸恶：这是应该奖赏的。不以奸恶报告的人，是与君主不同心而与奸恶勾结的人，这是应该惩罚的。现在子思不报告过错而穆公看重他，子服厉伯报告奸恶而穆公轻视他。人们都喜欢被看重而厌恶被轻视，所以季氏的乱政成功而不被君主知晓，这是鲁君被控制的原因。而且这种亡国的习俗，是鲁国百姓自以为美的，而穆公却独独看重它，不也是颠倒了吗？

解释：
这段文字通过鲁穆公对待子思和子服厉伯的态度，批评了君主不辨是非、不赏罚分明的行为。子思不报告过错，穆公却看重他；子服厉伯报告奸恶，穆公却轻视他。这种行为导致了季氏的乱政成功，鲁君被控制。韩非子借此指出，君主应该赏善罚恶，明辨是非，才能避免被奸臣控制。

二

原文：
文公出亡，献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，披斩其祛，文公奔翟。惠公即位，又使攻之惠窦，不得也。及文公反国，披求见。公曰：“蒲城之役，君令一宿，而汝即至；惠窦之难，君令三宿，而汝一宿，何其速也？”披对曰：“君令不二。除君之恶，恐不堪。蒲人、翟人，余何有焉？今公即位，其无蒲、翟乎？且桓公置射钩而相管仲。”君乃见之。
或曰：齐、晋绝祀，不亦宜乎？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钩之怨，文公能听寺人之言而弃斩祛之罪，桓公、文公能容二子者也。后世之君，明不及二公；后世之臣，贤不如二子。不忠之臣以事不明之君，君不知，则有燕操、子罕、田常之贼；知之，则以管仲、寺人自解。君必不诛而自以为有桓、文之德，是臣仇而明不能烛，多假之资，自以为贤而不戒，则虽无后嗣，不亦可乎？且寺人之言也，直饰君令而不贰者，则是贞于君也。死君后生，臣不愧，而复为贞。今惠公朝卒而暮事文公，寺人之不贰何如？

白话翻译：
晋文公出逃时，晋献公派寺人披攻打蒲城，披斩断了文公的袖子，文公逃到翟国。晋惠公即位后，又派披攻打惠窦，没有成功。等到文公回国，披请求见文公。文公说：“蒲城之战，君令你一夜赶到，你立刻就到了；惠窦之难，君令你三夜赶到，你一夜就到了，为什么这么快？”披回答说：“君令不可有二心。除掉君主的敌人，恐怕不能胜任。蒲人、翟人，我有什么顾忌呢？现在您即位了，难道就没有蒲、翟这样的敌人了吗？而且齐桓公曾赦免管仲的射钩之仇而任命他为相。”文公于是接见了他。
有人说：齐国、晋国断绝祭祀，不也是应该的吗？齐桓公能任用管仲的功劳而忘记射钩的怨恨，晋文公能听信寺人披的话而放弃斩袖的罪过，桓公、文公能宽容这两个人。后世的君主，明智不及这二位；后世的臣子，贤能不及这二人。不忠的臣子侍奉不明智的君主，君主不知道，就有燕操、子罕、田常这样的贼臣；君主知道，就以管仲、寺人披来自我开脱。君主一定不诛杀他们而自以为有桓公、文公的德行，这是臣子的仇敌而君主不能明察，多给他们资财，自以为贤能而不戒备，那么即使没有后嗣，不也是应该的吗？而且寺人披的话，只是装饰君令而不二心，这就是忠于君主。君主死后再生，臣子不愧，又再次忠于君主。现在惠公早上死了，晚上就侍奉文公，寺人披的不二心又如何呢？

解释：
这段文字通过晋文公对待寺人披的态度，批评了君主宽容不忠之臣的行为。韩非子指出，齐桓公和晋文公能宽容管仲和寺人披，是因为他们明智而贤能，但后世的君主和臣子不及他们，如果宽容不忠之臣，就会导致国家灭亡。韩非子强调，君主应该明察臣子的忠诚，不能宽容不忠之臣。

三

原文：
人有设桓公隐者曰：“一难，二难，三难，何也？”桓公不能对，以告管仲。管仲对曰：“一难也，近优而远士。二难也，去其国而数之海。三难也，君老而晚置太子。”桓公曰：“善。”不择日而庙礼太子。
或曰：管仲之射隐，不得也。士之用不在近远，而优俳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，则近优而远士而以为治，非其难者也。夫处世而不能用其有，而悖不去国，是以一人之力禁一国。以一人之力禁一国者，少能胜之。明能照远奸而见隐微，必行之令，虽远于海，内必无变。然则去国之海而不劫杀，非其难者也。楚成王置商臣以为太子，又欲置公子职，商臣作难，遂弑成王。公子宰，周太子也，公子根有宠，遂以东州反，分而为两国。此皆非晚置太子之患也。夫分势不二，庶孽卑，宠无藉，虽处大臣，晚置太子可也。然则晚置太子，庶孽不乱，又非其难也。物之所谓难者，必借人成势而勿侵害己，可谓一难也，贵妾不使二后，二难也。爱孽不使危正适，专听一臣而不敢隅君，此则可谓三难也。

白话翻译：
有人给齐桓公设了一个谜语：“一难，二难，三难，是什么？”桓公不能回答，告诉管仲。管仲回答说：“一难是亲近优伶而疏远士人。二难是离开国家而多次到海边。三难是君主年老而晚立太子。”桓公说：“好。”不择日就在宗庙立太子。
有人说：管仲猜谜语，没有猜对。士人的作用不在于远近，而优伶侏儒本来就是君主娱乐的对象，那么亲近优伶而疏远士人而以为治国，不是难事。处世而不能用自己拥有的，而违背不去国，是以一人之力禁止一国。以一人之力禁止一国，很少能成功。明智能照见远方的奸恶而看到隐微，必定执行的命令，即使远在海边，国内也必定没有变故。那么离开国家到海边而不被劫杀，不是难事。楚成王立商臣为太子，又想立公子职，商臣作乱，于是弑杀了成王。公子宰是周太子，公子根受宠，于是以东州反叛，分而为两国。这些都不是晚立太子的祸患。分势不二，庶子卑贱，宠爱没有凭借，即使在大臣之位，晚立太子也可以。那么晚立太子，庶子不乱，又不是难事。所谓的难事，必须借助他人成势而不侵害自己，可以说是一难，贵妾不使有二后，二难。宠爱庶子不使危害嫡子，专听一臣而不敢违抗君主，这就可以说是三难了。

解释：
这段文字通过管仲对齐桓公谜语的回答，批评了管仲的治国理念。韩非子指出，管仲所谓的“三难”并不是真正的难事，真正的难事是君主如何借助他人成势而不被侵害，如何处理好后宫和庶子的关系，如何专听一臣而不被违抗。韩非子强调，君主应该明智地处理这些关系，才能避免国家的祸患。

四

原文：
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，仲尼曰：“政在悦近而来远。”哀公问政于仲尼，仲尼曰：“政在选贤。”齐景公问政于仲尼，仲尼曰：“政在节财。”三公出，子贡问曰：“三公问夫子政一也。夫子对之不同，何也？”仲尼曰：“叶都大而国小，民有背心，故曰‘政在悦近而来远’。鲁哀公有大臣三人，外障距诸侯四邻之士，内比周而以愚其君，使宗庙不扫除，社稷不血食者，必是三臣也，故曰‘政在选贤’。齐景公筑雍门，为路寝，一朝而以三百乘之家赐者三，故曰‘政在节财’。”
或曰：仲尼之对，亡国之言也。恐民有倍心，而诚说之“悦近而来远”，则是教民怀惠。惠之为政，无功者受赏，而有罪者免，此法之所以败也。法败而政乱，以乱政治败民，未见其可也。且民有倍心者，君上之明有所不及也。不绍叶公之明，而使之悦近而来远，是舍吾势之所能禁而使与不行惠以争民，非能持势者也。夫尧之贤，六王之冠也。舜一从而咸包，而尧无天下矣。有人无术以禁下，恃为舜而不失其民，不亦无术乎？明君见小奸于微，故民无大谋；行小诛于细，故民无大乱。此谓“图难于其所易也，为大者于其所细也。”今有功者必赏，赏者不得君，力之所致也；有罪者必诛，诛者不怨上，罪之所生也。民知诛罚之皆起于身也，故疾功利于业，而不受赐于君。“太上，下智有之。”此言太上之下民无说也，安取怀惠之民？上君之民无利害，说以“悦近来远”，亦可舍已。
哀公有臣外障距内比周以愚其君，而说之以“选贤”，此非功伐之论也，选其心之所谓贤者也。使哀公知三子外障距内比周也，则三子不一日立矣。哀公不知选贤，选其心之所谓贤，故三子得任事。燕子哙贤子之而非孙卿，故身死为僇；夫差智太宰嚭而愚子胥，故灭于越。鲁君不必知贤，而说以选贤，是使哀公有夫差、燕哙之患也。明君不自举臣，臣相进也；不自贤，功自徇也。论之于任，试之于事，课之于功，故群臣公政而无私，不隐贤，不进不肖。然则人主奚劳于选贤？
景公以百乘之家赐，而说以“节财”，是使景公无术使智富之侈，而独俭于上，未免于贫也。有君以千里养其口腹，则虽桀、纣不侈焉。齐国方三千里而桓公以其半自养，是侈于桀、纣也；然而能为五霸冠者，知侈俭之地也。为君不能禁下而自禁者谓之劫，不能饰下而自饰者谓之乱，不节下而自节者谓之贫。明君使人无私，以诈而食者禁；力尽于事、归利于上者必闻，闻者必赏；污秽为私者必知，知者必诛。然，故忠臣尽忠于公，民士竭力于家，百官精克于上，侈倍景公，非国之患也。然则说之以节财，非其急者也。
夫对三公一言而三公可以无患，知下之谓也。知下明，则禁于微；禁于微，则奸无积；奸无积，则无比周；无比周，则公私分；分私分，则朋党散；朋党散，则无外障距内比周之患。知下明，则见精沐；见精沐，则诛赏明，诛赏明，则国不贫。故曰：一对而三公无患，知下之谓也。

白话翻译：
叶公子高问孔子如何治国，孔子说：“治国在于使近处的人高兴而吸引远方的人。”鲁哀公问孔子如何治国，孔子说：“治国在于选拔贤人。”齐景公问孔子如何治国，孔子说：“治国在于节约财用。”三位君主离开后，子贡问孔子：“三位君主问您如何治国，您的回答不同，为什么？”孔子说：“叶都大而国小，百姓有背离之心，所以说‘治国在于使近处的人高兴而吸引远方的人’。鲁哀公有三位大臣，对外阻挡诸侯四邻的贤士，对内结党营私而愚弄君主，使宗庙不扫除，社稷不祭祀，必定是这三位大臣，所以说‘治国在于选拔贤人’。齐景公修筑雍门，建造路寝，一天之内赐给三百乘之家三次，所以说‘治国在于节约财用’。”
有人说：孔子的回答，是亡国之言。担心百姓有背离之心，而真诚地说“使近处的人高兴而吸引远方的人”，这是教百姓怀有恩惠。恩惠治国，无功者受赏，而有罪者免罚，这是法之所以败的原因。法败而政乱，以乱政治理败坏的百姓，未见其可行。而且百姓有背离之心，是因为君主的明智有所不及。不继承叶公的明智，而使他“使近处的人高兴而吸引远方的人”，这是舍弃我势之所能禁止而使与不行恩惠以争百姓，不是能持势的人。尧的贤能，是六王之首。舜一从而包容一切，而尧失去了天下。有人没有术以禁止下，依赖舜而不失其百姓，不也是无术吗？明君见小奸于微，所以百姓无大谋；行小诛于细，所以百姓无大乱。这就是“图难于其所易也，为大者于其所细也。”现在有功者必赏，赏者不得君，是力之所致；有罪者必诛，诛者不怨上，是罪之所生。百姓知道诛罚皆起于自身，所以急于功利于业，而不受赐于君。“太上，下智有之。”这是说太上之下的百姓无说，哪里需要怀惠的百姓？上君之百姓无利害，说“使近处的人高兴而吸引远方的人”，也可以舍弃。
鲁哀公有大臣对外阻挡诸侯四邻的贤士，对内结党营私而愚弄君主，而说“选拔贤人”，这不是功伐之论，是选拔他心中所谓的贤人。如果哀公知道这三位大臣对外阻挡诸侯四邻的贤士，对内结党营私而愚弄君主，那么这三位大臣一天也立不住。哀公不知道选拔贤人，选拔他心中所谓的贤人，所以这三位大臣得以任事。燕王哙贤子之而非孙卿，所以身死为僇；夫差智太宰嚭而愚子胥，所以被越国灭亡。鲁君不必知贤，而说选拔贤人，是使哀公有夫差、燕哙之患。明君不自举臣，臣相进也；不自贤，功自徇也。论之于任，试之于事，课之于功，所以群臣公政而无私，不隐贤，不进不肖。那么君主何必劳于选拔贤人？
齐景公以百乘之家赐，而说“节约财用”，是使景公无术使智富之侈，而独俭于上，未免于贫。有君主以千里养其口腹，则虽桀、纣不侈。齐国方三千里而桓公以其半自养，是侈于桀、纣；然而能为五霸冠者，知侈俭之地也。为君主不能禁止下而自禁者谓之劫，不能装饰下而自饰者谓之乱，不节下而自节者谓之贫。明君使人无私，以诈而食者禁；力尽于事、归利于上者必闻，闻者必赏；污秽为私者必知，知者必诛。所以，忠臣尽忠于公，民士竭力于家，百官精克于上，侈倍景公，非国之患。那么说节约财用，不是其急务。
对三位君主一言而三位君主可以无患，是知下的缘故。知下明，则禁于微；禁于微，则奸无积；奸无积，则无比周；无比周，则公私分；分私分，则朋党散；朋党散，则无外障距内比周之患。知下明，则见精沐；见精沐，则诛赏明，诛赏明，则国不贫。所以说：一言而三位君主无患，是知下的缘故。

解释：
这段文字通过孔子对三位君主的不同回答，批评了孔子的治国理念。韩非子指出，孔子的回答是亡国之言，因为“使近处的人高兴而吸引远方的人”会导致百姓怀有恩惠，无功者受赏，有罪者免罚，从而导致法败政乱。韩非子强调，君主应该明智地禁止奸恶，赏罚分明，才能使国家安定。他还指出，选拔贤人应该基于实际功绩，而不是君主的主观判断，否则会导致奸臣得势，国家混乱。最后，韩非子认为，节约财用不是治国的急务，关键在于君主如何明智地管理国家，使群臣尽忠，百姓竭力，国家富强。

五

原文：
郑子产晨出，过东匠之闾，闻妇人之哭，抚其御之手而听之。有间，遣吏执而问之，则手绞其夫者也。异日，其御问曰：“夫子何以知之？”子产曰：“其声惧。凡人于其亲爱也，始病而忧，临死而惧，已死而哀。今哭已死，不哀而惧，是以知其有奸也。”
或曰：子产之治，不亦多事乎？奸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后知之，则郑国之得奸者寡矣。不任典成之吏，不察参伍之政，不明度量，恃尽聪明劳智虑而以知奸，不亦无术乎？且夫物众而智寡，寡不胜众，智不足以遍知物，故则因物以治物。下众而上寡，寡不胜众者，言君不足以遍知臣也，故因人以知人。是以形体不劳而事治，智虑不用而奸得。故宋人语曰：“一雀过羿，必得之，则羿诬矣。以天下为之罗，则雀不失矣。”夫知奸亦有大罗，不失其一而已矣。不修其理，而以己之胸察为之弓矢，则子产诬矣。老子曰：“以智治国，国之贼也。”其子产之谓矣。

白话翻译：
郑国的子产早晨出门，经过东匠的巷子，听到一个妇人的哭声，他抚摸着车夫的手听了一会儿。过了一会儿，他派官吏抓住那个妇人审问，发现她是亲手绞死丈夫的人。几天后，车夫问子产：“您是怎么知道的？”子产说：“她的声音害怕。一般人对于亲爱的人，开始生病时担忧，临死时害怕，死后哀伤。现在她哭的是已死的人，不哀伤而害怕，所以知道她有奸情。”
有人说：子产的治国，不是太多事了吗？奸情必须等到耳目所及才能知道，那么郑国能发现的奸情就很少了。不任用典成之吏，不考察参伍之政，不明度量，依赖尽聪明劳智虑而知道奸情，不也是无术吗？而且事物众多而智慧有限，有限不能胜过众多，智慧不足以遍知事物，所以应该因物以治物。臣下众多而君主有限，有限不能胜过众多，是说君主不足以遍知臣下，所以应该因人以知人。因此，形体不劳而事治，智虑不用而奸得。所以宋人有句话说：“一只麻雀飞过羿，必定能射中，那么羿就是诬陷了。以天下为罗网，那么麻雀就不会丢失。”知道奸情也有大罗网，不失其一而已。不修其理，而以自己的胸察为弓矢，那么子产就是诬陷了。老子说：“以智治国，国之贼也。”这就是子产。

解释：
这段文字通过子产发现奸情的故事，批评了子产的治国方式。韩非子指出，子产依赖自己的聪明才智去发现奸情，这是无术的表现。因为事物众多而智慧有限，君主不可能遍知所有事物，所以应该依靠制度和法律来治理国家，而不是依赖个人的聪明才智。韩非子引用老子的话“以智治国，国之贼也”，强调治国应该依靠制度和法律，而不是个人的智慧。

六

原文：
秦昭王问于左右曰：“今时韩、魏孰与始强？”右左对曰：“弱于始也。”。“今之如耳、魏齐孰与曩之孟常、芒卯？”对曰：“不及也。”王曰：“孟常、芒卯率强韩、魏，犹无奈寡人何也。”左右对曰：“甚然。”中期推琴而对曰：“王之料天下过矣。夫六晋之时，知氏最强，灭范、中行而从韩、魏之兵以伐赵，灌以晋水，城之未沈者三板。知伯出，魏宣子御，韩康子为骖乘。知伯曰：‘始吾不知水可以灭人之国，吾乃今知之。汾水可以灌安邑，绛水可以灌平阳。’魏宣子肘韩康子，康子践宣子之足，肘足乎车上，而知氏分于晋阳之下。今足下虽强，未若知氏；韩、魏虽弱，未至如其晋阳之下也。此天下方用肘足之时，愿王勿易之也。”
或曰：昭王之问也有失，左右中期之对也有过。凡明主之治国也，任其势。势不可害，则虽强天下无奈何也，而况孟常、芒卯、韩、魏能奈我何？其势可害也，则不肖如耳、魏齐及韩、魏犹能害之。然则害与不侵，在自恃而已矣，奚问乎？自恃其不可侵，强与弱奚其择焉？失在不自恃，而问其奈何也，其不侵也幸矣。申子曰：“失之数而求之信，则疑矣。”其昭王之谓也。知伯无度，从韩康、魏宣而图以水灌灭其国，此知伯之所以国亡而身死，头为饮杯之故也。今昭王乃问孰与始强，其畏有水人之患乎？虽有左右，非韩、魏之二子也，安有肘足之事？而中期曰“勿易”，此虚言也。且中期之所官，琴瑟也。弦不调，弄不明，中期之任也，此中期所以事昭王者也。中期善承其任，未慊昭王也，而为所不知，岂不妄哉？左右对之曰：“弱于始”与“不及”则可矣，其曰“甚然”则谀也。申子曰：“治不逾官，虽知不言。”今中期不知而尚言之。故曰：昭王之问有失，左右中期之对皆有过也。

白话翻译：
秦昭王问左右：“现在韩、魏与开始时相比谁更强？”左右回答说：“比开始时弱。”昭王又问：“现在的如耳、魏齐与过去的孟常、芒卯相比如何？”左右回答说：“不及。”昭王说：“孟常、芒卯率领强大的韩、魏，尚且不能把我怎么样。”左右回答说：“确实如此。”中期推开琴回答说：“王对天下的估计过头了。六晋时期，知氏最强，灭掉范氏、中行氏而率领韩、魏的军队攻打赵国，用晋水灌城，城墙未被淹没的只有三板。知伯出行，魏宣子驾车，韩康子为骖乘。知伯说：‘开始我不知道水可以灭人之国，我现在知道了。汾水可以灌安邑，绛水可以灌平阳。’魏宣子肘击韩康子，韩康子踩魏宣子的脚，肘足在车上，而知氏在晋阳之下被分割。现在您虽然强，但不如知氏；韩、魏虽然弱，但未到晋阳之下的程度。现在天下正是用肘足的时候，希望王不要轻视。”
有人说：昭王的问话有失，左右和中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