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三·魏将与秦攻韩
魏将与秦攻韩,朱己谓魏王曰:“秦与戎、翟同俗,有虎狼之心,贪戾好利而无信,不识礼义德行。苟有利焉,不顾亲戚兄弟,若禽兽耳。此天下之所同知也,非所施厚积德也。故太后母也,而以忧死;穰侯舅也,功莫大焉,而竟逐之;两弟无罪,而再夺之国。此于其亲戚兄弟若此,而又况于仇雠之敌国也!今大王与秦伐韩而益近秦,臣甚或之,而王弗识也,则不明矣。群臣知之,而莫以此谏,则不忠矣。
今夫韩氏以一女子承一弱主,内有大乱,外安能支强秦、魏之兵,王以为不破乎?韩亡,秦尽有郑地,与大梁邻,王以为安乎?王欲得故地,而今负强秦之祸也,王以为利乎?秦非无事之国也,韩亡之后,必且便事;便事,必就易与利;就易与利,必不伐楚与赵矣。是何也?夫越山逾河,绝韩之上党而攻强赵,则是复阏与之事也,秦必不为也。若道河内,倍邺、朝歌,绝漳、滏之水,而以与赵兵决胜于邯郸之郊,是受智伯之祸也,秦又不敢。伐楚,道涉而谷行三十里,而攻危隘之塞,所行者甚远,而所攻者甚难,秦又弗为也。若道汉河外,背大梁,而右上蔡、召陵,以与楚兵决于陈郊,秦又不敢也。故曰,秦必不伐楚与赵矣,又不攻卫与齐矣。韩亡之后,兵出之日,非魏无攻矣。秦故有怀地刑丘、之城垝津,而以临河内,河内之共、汲莫不危矣。秦有郑地,得垣雍,决荥泽,而水大梁,大梁必亡矣。王之使者大过矣,乃恶安陵氏于秦,秦之欲许之久矣。然而秦之叶阳、昆阳与舞阳、高陵邻,听使者之恶也,随安陵氏而欲亡之。秦绕舞阳之北,以东临许,则南国必危矣。南国虽无危,则魏国岂得安哉?且夫憎韩不受安陵氏可也,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,非也。
异日者,秦乃在河西,晋国之去梁也,千里有余,河山以蘭之,有周、韩而间之。从林军以至于今,秦十攻魏,五入国中,边城尽拔。文台堕,垂都焚,林木伐,糜鹿尽,而国继以困。又长驱梁北,东至陶、卫之郊,北至平阚,所亡乎秦者,山北、河外、河内,大县数百,名都数十。秦乃在河西,晋国之去大梁也尚千里,而祸若是矣。又况于使秦无韩而有郑地,无河山以蘭之,无周、韩以间之,去大梁百里,祸必百此矣。异日者,从之不成矣,楚、魏疑而韩不可得而约也。今韩受兵三年矣,秦挠之以讲,韩知亡,犹弗听,投质于赵,而请为天下雁行顿刃。以臣之观之,则楚、赵必与之攻矣。此何也?则皆知秦之无穷也,非尽亡天下之兵,而臣海内之民,必不休矣。是故臣愿以从事乎王,王速受楚、赵之约,而挟韩、魏之质,以存韩为务,因求故地于韩,韩必效之。如此,则士民不劳而故地得,其功多于与秦共伐韩,然而无与强秦邻之祸。
“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,此亦王之大时已。通韩之上党于共、莫,使道已通,因而关之,出入者赋之,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。共有其赋,足以富国,韩必德魏、爱魏、重魏、畏魏,韩必不敢反魏。韩是魏之县也。魏得韩以为县,则卫、大梁、河外必安矣。今不存韩,则二周必危,安陵必易。楚、赵楚大破,卫、齐甚畏。天下之西乡而驰秦,入朝为臣之日不久。”

白话文

魏国准备联合秦国攻打韩国,朱己对魏王说:

“秦国与戎狄习俗相同,有虎狼般的野心,贪婪暴戾、唯利是图且不讲信用,不懂礼义德行。只要有利可图,连至亲兄弟都不顾,如同禽兽一般。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,他们从不施恩积德。所以秦太后是国君生母,却被忧惧逼死;穰侯是国君舅父,功劳无人能比,最终却被驱逐;两个弟弟无罪,却两次被剥夺封地。秦国对至亲尚且如此,更何况对敌国呢?如今大王与秦攻韩而亲近秦国,臣深感困惑。若大王不明白这点,就是不明智;群臣知道却不劝谏,就是不忠诚。

现在韩国由一女子辅佐幼主执政,国内动荡,对外怎能抵挡秦魏联军?大王以为韩国不会灭亡吗?韩国灭亡后,秦国将完全占据郑国旧地,与魏都大梁相邻,大王觉得能安宁吗?大王想收复失地,却要承受强秦威胁,这算得上有利吗?秦国不会安分,灭韩后必然继续扩张。为求便利,他们不会攻打楚赵——翻山越河,穿越韩地上党攻赵,等于重演阏与之战的失败,秦国不会做;取道河内,绕过邺城、朝歌,跨过漳水、滏水与赵军在邯郸决战,等于重蹈智伯覆辙,秦国也不敢;攻楚则需穿越险隘,行军遥远,秦国更不会做。若经河外,背对大梁,经上蔡、召陵与楚军在陈郊决战,秦国也不敢。所以说秦不会攻楚赵,也不会打卫齐。灭韩后,秦军出兵只能攻魏!

秦国已占据怀地、刑丘、垝津,威胁河内,共、汲等地岌岌可危。若秦得郑地,夺取垣雍,决开荥泽水淹大梁,大梁必亡。大王的使者犯了大错,竟向秦国诋毁安陵氏——秦早就想吞并许地。如今秦国的叶阳、昆阳与魏国的舞阳、高陵相邻,听信使者谗言,随时可能灭掉安陵氏。秦军绕过舞阳北面,向东逼近许地,魏国南部就危险了。即使南部暂保,魏国岂能安宁?憎恨韩国不接纳安陵氏尚可理解,但不担忧秦国觊觎南部就是大错!

当年秦国还在河西时,距大梁千里之遥,中间隔着黄河、高山及周、韩两国。从林乡之战至今,秦十次攻魏,五次攻入腹地,边城尽失。文台被毁,垂都焚毁,林木砍光,麋鹿绝迹,国家日益困顿。秦军又长驱直入魏北,东至陶卫郊野,北至平阚,被秦侵占的河山以北、河内外地区,大县数百,名城数十。当初秦国距大梁千里之遥,祸患尚且如此。若让秦灭韩占郑地,失去山河屏障与周韩缓冲,距大梁仅百里,灾祸必是百倍!过去合纵失败,是因楚魏猜疑而韩国不肯结盟。如今韩被秦攻三年,秦以和谈诱降,韩知将亡仍不屈服,反而向赵国送人质,请求联合各国抗秦。依臣之见,楚赵必会联韩攻秦。为何?因为各国都明白:秦的贪欲无止境,不灭尽天下军队,奴役四海百姓,绝不会罢休。所以臣建议大王立即接受楚赵盟约,扣押韩魏人质,以存韩为首要目标,同时向韩索要失地,韩必会归还。这样不劳民伤财就能收复失地,比联秦攻韩收益更大,还避免与强秦为邻的祸患。

保存韩国、安定魏国、造福天下,正是大王的良机。若能让韩上党与魏共、莫两地连通,设关卡征税,等于让韩国以上党为抵押。共享赋税可使魏国富强,韩国将感激、敬畏魏国,不敢背叛。韩国如同魏国属县,魏得韩为属县,卫、大梁、河外必然安稳。若不存韩,两周必危,安陵将被吞并。楚赵大败后,卫齐将极度恐惧。天下人西向投奔秦国,称臣纳贡的日子就不远了。”